感到离家太远了。没有胆怯,完颜从不胆怯,只是这条阴沉的大江,离家太远了。他改变了主意。他转过身,对他的骑兵部队宣布,他们要挥师汉金。他说等到来年,重整旗鼓,再来对付这条大江。完颜能听到——身为一名优秀的头领,他能感受到——全军将士一齐长出一口气。他自己也感到释然,这让他暗自有些羞赧。他发誓,一定要叫人为这份羞赧偿命。从这里到奇台新国都之间,还有很多奇台人。就在这时,就在这一刻,完颜的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又是一个微小的瞬间。有太多的事情,哪怕让整个世界都受其波及,其实都不过是一念之差,抑或是说,都始于一念之差。出发前,他们把船全都烧掉,这样奇台人来了就不会坐享其成。他们把抓来造船的夫子——没有趁夜逃走的夫子——都杀了。他们要在身后留下一个教训,毕竟,战争就是一连串的这类教训。天亮以后,他们拔寨北上。因为江边的这个决定,很多人的命得以保全,很多人的命横遭劫难。同一个都元帅,同样是他先下令进攻,又下令撤退,说书艺人会在这进退之间杜撰出都元帅的许多种或真或假的思量考虑;而秉笔直书的史学家则尽其所能地记录事件的原貌,并且彼此争鸣,想揭示这进退之间所引出来的各种后果。这两者不可混同。大江是历史上阿尔泰人在奇台境内所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有些人的死看起来无关紧要。他们的死,就像雨水落入池塘,只能泛起一点有限的涟漪,影响不超过一个家族,一片农庄,一座村子,一座道观。这片并不存在的池塘那么小,那么不为人知,塘中的几瓣莲花受到些微的惊扰,晃一晃,又平静下来。可有时候,死亡来得太早却夺去了一个人大器晚成的机会。梅花开在初春,桃花开在春末。有的生命,因着各种缘故,会绽放得晚一些。诗人的儿子卢马从来都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先是因为父亲和叔叔都遭到流放,后来又坚持要跟随父亲前往零洲——人们都以为诗人会死在那里。我们永远都不能确知,某个人要是没死会长成什么样子。我们只能思索,推测,惋惜。不是每一位英雄或是领袖都在少年时展露出不凡的天资,有的人却可以大器晚成。有的人,叔父辈才智卓绝,走出一条阳关大道,但与此同时,这条出路也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被叔父们的成就所堵死。
卢马生性纯良,待人谦和,受人尊敬,勇毅超群,他的学识随着仁爱之心都日渐增长。他勤奋好学,总能在聆听的同时学得知识。他还会跟人开一些善意的玩笑。他慷慨大方,这一点尽管起初只有和他最亲近的人知道(恰如那池塘里轻轻摇曳的莲花),却是无可置疑的。他曾经随父亲去过南方,他也曾随叔叔去过北方。他不是诗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诗人。他年纪轻轻,就死在这场死了太多人的战争里。我们都被困在时间里,我们无从得知死去的人如果没有死,历史将会发生怎样的转变。我们无法预知明天,更遑论遥远的未来。萨满也许会宣称能够透过迷雾看到前方,可大多数萨满并非真有这样的本事:进入鬼魂的世界,去为今天寻找答案。这个人为什么会生病?上哪儿能找到饮牲口的水?对我们部落心怀愤怒的是何方神圣?但是说书艺人常喜欢言之凿凿。他们会在故事里掺杂更多虚构的情节。编故事的人,不论是守在火炉边,还是在集市上聚拢听众,抑或是在安静的书房里讲故事诉诸笔端,只要他深陷入自己的故事里,深陷入他所记述的人物生平之中,都会被自己所蒙骗,相信自己对狐仙河魅、对鬼怪神仙深有了解。他会讲述或是写下类似这样的内容:“当日阿尔泰人趁夜偷袭,叶尼部飞来横祸,设若那日敖彦大难不死,日后定将领导部族,到那时,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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