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后者也朝他看了一眼,咧嘴笑了笑。这从容一笑,让段龙彻底明白,这个人已经不是多年前他所认识的那个男孩了。他催着驴子快走几步。
“我得和那小子在这儿停一下,”他说,“一会儿就跟上你。”他本以为这样会引来争吵,正打算固执己见,可任待燕只是点点头。“子骥,我跟他俩停一下,你带其他人和司马大娘进村。一会儿会合。咱们吃自己的东西,要是用了人家的东西,咱们给钱。”“还用说?”另一个山贼说。他就是他们赶上来时,跟司马萍同行的那个人。段龙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这个学生的第一件兵器就是他给的。该后悔吗?他说:“我们要做些准备,外人需要回避。你在这儿有危——”“你要把骨头埋进树底下?我来给你把风,免得有人看见。附近有棵柞树,咱们刚路过没多远,就在路北边。”那棵树段龙也看见了。他看着任待燕。天还没有全黑。他说:“你知道——”“我知道,有时候要真给人治病,有时候则要让人以为自己被治好了。不管是在路上,还是在村里,有的是人在看着你,比你知道的还多。走吧,该埋的埋了。肯定没人看你,交给我了。”段龙吃惊地摇摇头。跟着,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眼下的处境非常有趣。他说:“还记得我教过你的东西吗?背得了诗吗?岑杜?司马子安?”“记得。看见书也会买。我敢打赌,这户人家追认司马子安是他家的祖先。”段龙强忍住笑,说:“我可不打这个赌。”到了树下,他们把该做的都做了。男孩仍旧闷闷不乐,不过段龙看见任待燕给了他一个大钱(看样子似乎是银的,不过光线太暗了),男孩立马换了心情。回村——现在知道,这村子叫宫筑村——的路上,任待燕讲了另一个山贼赵子骥从妇人那里打听到的,关于她家和那姑娘的事情。做法事,这些消息都至关重要。让人奇怪的是任待燕居然懂这些。进村时,段龙走在前头,他上了村里的一条主道,这条路经过那户人家,很好找:门口聚着一大群人的就是。大门敞着,那个叫司马萍的农妇就等在大门口,身边站着一脸慌张的丈夫和一个老人,大概是她爹。这两个人看起来晕头转向,战战兢兢。暮霭沉沉,蝙蝠在树杈之间横冲直撞,他还看见萤火虫。再晚些日子就看不见啦。他正经八百地向这家人行过礼,正一正冠,和男孩一起进屋,看看那个被恶鬼缠身、命悬一线的姑娘现在还有没有救。一块儿进去的只有孩子她娘,为的是合乎体统。其他人一概不得入内。他告诉这家人,也告诉夜色中聚拢在此的村民,接下来的,将是一场恶战。人鬼遭遇,一向都会发生恶战。司马萍从没跟人讲过这件往事,从没真切地讲述那晚她在自家小屋里,在祖宗牌位前究竟见到了什么。那晚她亲眼见识了天师如何做法事的过程,见识了他如何施展法术。为质丽着想,司马萍打定主意要忘记那年夏天的遭际。有一回,她听见自己向来敬重的爹爹跟人说起来那晚的法事来——尽管他跟其他人一样都在外面,其实啥都没看见。当晚她就给爹的汤里放了一味草药,让他一整夜都肚子绞痛得死去活来。第二天清早,看见爹脸色苍白,浑身虚弱,她就说,也许都是因为爹爹说起鬼神,言语冒犯了哪路仙怪。最好别跟这些头脑简单的乡下人谈论这些,免得又惹来祸事。日子久了,关于那晚的记忆又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她会想起点上香烛之后,女儿、天师,还有那个奇怪的男孩,他们的身影如何变动不居。她记得天师的声音低沉,他语气凝重地告诉质丽,他这就把她身上的恶鬼赶跑,她马上会好起来的,不过往后她一定不得嫁到外村,并且一辈子都不可离开宫筑村,这一点千万要牢记在心。然后司马萍就开始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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