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会安排衙役们在衙门口的广场上放烟花。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太小,看见夜空中绽放出的缤纷五彩还会害怕,他会紧紧地站在母亲身旁,只有看见父亲对着漫天的红红绿绿微笑,才会放下心来。
让人惊讶的是,他至今清楚记得父亲微笑时的样子。任待燕心想,有些东西,我们就是能记住一辈子。无尽的江河滚滚向东,流水把每一个人都裹挟其中。可是从某个角度来看,我们仍然留在遥远的西方,一部分的我们仍然留在家里。这里的烟火相当壮美,种种图景能让观者恍若回到童年。他看见天上绽放出一朵红色的牡丹,工艺奇巧,他看得哈哈大笑。他心想,人处在他这样的位置,如何还能笑得出来。铁窗外面,匠人们操弄的焰火,能让他感到——哪怕是短暂的——快乐,这意味着什么?此刻鞭炮声噼噼啪啪响成一片,一刻不停,有的声响来自这边宫里的空地上,有的来自山下的西湖旁,还有的来自湖面的船上。夜晚喧嚣而明亮。人们知道,如今又太平了。或许,来年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不过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今年秋天,只要再给他两个晚上,等到和今晚一样的月黑之夜,他就能夺回汉金城。外面的声音十分喧闹,不过他先是上山当贼,又入伍从军,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其中一个原因在于他的耳朵很灵,所以他还是听见身后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于是听见门锁响动,他就从凳子上下来,等着外面开门。同平章事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杭宪不说话,只是把一只带浅盘的小炭炉放在囚室中央的小桌子上。炭炉是他自己带来的。浅盘里温着一壶酒。还有两盏深红色的酒杯。同平章事大人向任待燕作了个揖,后者也同样回过一礼。任待燕看见门虚掩着。他留了点心思。外面响个不停,噼噼啪啪,随后天上炸开一团团烟花。任待燕说:“屋里太凉,恐怕也没办法生火,还请大人见谅。”同平章事说:“我猜他们是怕不安全吧。”“是吧。”任待燕说。“饭菜还算可口?”“挺好,多谢大人。比当兵的伙食好多了。还送来干净衣裳,还有剃头匠,为我削发净面。大人也看到了,那剃头匠也没割开我的喉咙。”“看到了。”“大人要坐坐吗?”“多谢,都统制。”杭宪搬来凳子。任待燕把长凳挪过来,两人相对坐在桌旁。“我带了酒。”同平章事说。“多谢。有毒吗?”“咱们一块儿喝。”杭宪没有一丝不安。任待燕一耸肩,问:“大人来这里做什么?我来这里做什么?”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黯淡。对面这人的面色不容易看清。杭德金的儿子一定也很善于掩藏自己的想法吧。他一定学过这些技巧。同平章事不急着回答,先往两只杯子里斟满酒,也没有举杯,只是平静地说:“你来这里,是因为阿尔泰人把你的命当成议和的条件之一。”到底是说出来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任待燕其实一直都知道。只不过,自己知道一件事,和后来听见别人确认这件事,两者终归是不一样。事情会因后者而确凿无疑,像一棵树一样,在这世上扎下根来。“官家答应了?”杭宪并非胆小之人。他迎上任待燕的目光,说:“答应了。相应地,官家要求,不管奇台提出怎样严正的交涉,要求释放二帝,番子都要把他的父兄永远留在北方。”任待燕闭上眼睛。一声炸响从他身后,从牢狱外面的世界里传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因为你是奇台社稷的栋梁,”杭宪说,“也因为我知道内情。”任待燕大笑起来,几乎喘不上气来。“我明白,”杭宪又说,“这话听起来着实古怪,看看这地方。”“的确,”任待燕同意道,“你独自来见我,不害怕?”“怕你害我?怕你逃跑?”同平章事摇摇头,“你真想这样,这会儿早把你的军队调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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