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扇门,水声哗哗,是在洗手。安在门口看,衣帽间而已,居然有两个卧室那么大,精心打制的各色衣架错落摆放,松紧里外长短,布丝绸棉缎呢,或挂或叠,满满当当,缤纷千色。靠墙较低处则是鞋架,上头所纳,几乎可以用连绵不绝来形容。这里摆的衣服和鞋子,够一个普通女孩子穿一辈子,绝不会觉得自己委屈。但是利先生洗了手在门口甩着,却说:“都是这个季节的,过几天该换了。”安走进去,转了一圈,他过往的经验可以告诉他——这些皆衣物,采用了什么质料,出自哪个设计师之手,搭配出来,能够凸显出穿者哪一种气质。但他实在看不出那条黑色低胸连衣裙和那条金色丝巾之间,会有什么共同语言需要跳下来找个地方沟通一番,更不晓得一条腰身只有23的长裤,跑下来散步莫非是为了纤体?但是,利先生并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以安对人的了解,她更不是精神会受到刺激,从而出现幻觉的人。这个女人有玫瑰一样的外表,神经却比钢丝更坚韧。既然如此,安一言不发,只是在圈手椅上坐下,摆出了长夜开眼的姿势。这个姿势他并不陌生。在给阿落施行换心手术以前,那孩子从来没有安静地睡过,永远断断续续地,在黑暗中呻吟、嘶叫、辗转,甚至暴跳,他需要保持时刻的清醒,以便在最快的时间内,把阿落抱在怀里,看是否能免去他更多的不适。那真是好时光——一个专业于攫取、破坏、抢夺的人,忽然发现保护自己所珍爱的,原来是最幸福的事情,无论牺牲什么,睡眠或生命。利先生窸窸窣窣换了睡衣出来,乌发如云,散落下来,在幽柔灯影之下,美艳不可方物。眼角流波一样的光,无孔不入地观察安。忽然问:“你在想念谁吗?”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和人对视,是隐藏情绪最好的办法。他只是简短地说:“睡吧。”利先生眯起眼睛,倒很干脆,自己把自己裹进毯子中,小猪儿一般滚了两滚,浑身上下都包得严实,忽然天真地一笑,说:“讲个故事给我听吧。”这平日不可一世的美人,此时露出孩童般纯洁的脸孔。期待地将身子拱到床边,蜷缩着,仰起头来等待安。脉脉,静静。
其实他们并不熟。安在N城三个月,最常做的事情是就医和休养。利先生拥有设备极先进的私家诊所,有能力随时召集全城第一流的医生会诊。即使如此,安也很清楚地知道,他的这条命,保得实在非常侥幸。直到现在,他都还处于缓慢的恢复中,有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一部分内脏其实已经死掉,对复杂的身体运作毫无反应——这种身体的无力感,在过往的亡命生涯中从未出现过,也无法判断是因什么伤害而得来。利先生提供他一切所需,三两天会给他一个电话询问近况,在他终于可以自己走动之后,也有几次短暂的会面。他不大说话,而她很忙很忙,时间常常在他的沉默和她的电话中流逝过去。相当于庇护者与门客的一种关系,演变到床边讲故事的程度。或许利先生对自己判断人的自信,强烈到了一意孤行的地步。要知道男人中或许有好人,但要好到如此美人当前,无动于衷的,除非他不是正常人。或许安对自己控制自己的自信,也强烈到了同样的程度,否则他不会一声不问,便默然随利先生前来。两个看似迥然不同的人,在这瞬间交流了一个眼神,有一种无法解释的默契,在空气里悄然滋生。须臾,安无奈地笑一笑,利先生将这笑意看作纵容,眼睛越发睁得明亮,渴望地投过来。给阿落讲过的故事,在记忆中堆积着,浮在最上面的,是一个很短很短的。从前有一个南瓜,爱上了一个桃子。它们把自己的根连在一起,后来就结出了一种奇怪的果实。吃起来像南瓜,闻起来像桃子。吃过这种果实的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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