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夜里看见过任待燕同他们在一起,听见过他的声音,询问有没有敌情。给奇台的教训?这帮蛮夷连写字都不会,两年前还是个无足轻重、不为人知的小部落,在邻近勾丽半岛的荒野里挣扎求生。这样想简直是疯了。这场翻天覆地的大变局,几乎让人无力评述。任待燕不是学者,也没有史家那样长远的眼光。他只想凭借自己的弓矢刀剑,改变他置身其间的这个时代。汉金城饥寒交困,人心惶惶。官府为了凑足赎金,正在大肆搜刮百姓。士兵被派去挨家挨户搜查,确保没有任何人私藏金银钱物和珠宝玉石,就连女人的耳坠发簪手镯坠领都被从内闱之中搜罗走了。大部分百姓都不善于藏东西,许多埋藏钱物的地方都被官府发现了。仆人告发自家主人,还能领一笔赏钱。任待燕真想把想出这个馊主意的昏官碎尸万段。如今他已经了解文官们是怎么想的了:反正下次大搜查,这些仆人的钱物又会被收走。任待燕时时刻刻都怒气冲冲,简直五内俱焚。从城墙上朝阿尔泰人投掷石头根本于事无补,他必须控制住情绪。百姓都指望他了。汉金城里必定会有人逃过兵灾,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历史必将会进入新的阶段,必将书写新的一页。市镇可能陷落,帝国却未必如此。将来的史家还是会——一定会——在史书上用更加华美的文句,来记述如今这个时代。逊帝如今被称作太上皇。文宗一直待在皇宫边厢的房间里,有一段时间谁也见不到他。谁也不知道,对于拆毁御花园的命令,他会作何感想。会同意吗?毕竟御花园描摹的是整个天下,而如今,天下已然打乱,像流星一样自天际陨落……如今掌国玺的是知祖,是他下诏在全城搜罗财宝。也是他——通过寇太宰——与阿尔泰人谈判,想用财物换取和平。有一回,任待燕军中的一位军官半开玩笑地建议说,该把龙椅搬来军营里当柴烧。皇宫门前的广场上,太学生仍旧在顶风冒雪地来回游行,要求砍下“五贼”的脑袋。这“五贼”都是寇赈和他的同党。任待燕心想,也许会被砍头吧,不过现在为时尚早。如今,这些事情他也看得明白。他一直在学习。城中百姓的死活,或许都是这些谈判的一部分吧,不论男女,概莫能外。
就算你为朝廷接受这样的谈判条款而愤恨不已,就算你还能预见到将来局势的走向,可如果你是个士兵,是个军官,等到了大殿之上,当着官家和群臣的面,你该说些什么?开战吧,奇台必胜!能挡住草原骑兵进攻的只有一支军队,任待燕的军队。其他禁军都像石碾之下的谷物任人碾压,然后如谷壳一般,风一吹,便四散飘落。失败的不仅仅是朝廷里那些留着小手指甲的官员,禁军也败了。酒肆里或许还有人争论时局何以变成这个样子。兵祸不断,没个尽头,身在其中,议论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只要有机会,他都会趁着夜色,翻过墙头,穿过庭院,再爬上阳台来见她——就像在诗里歌里一样,只不过这里不是唱歌的地方。林珊看得出,他睡得并不好,也许根本没睡。有时候云雨过后,他倒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他躺在她身边,阖上眼睛,面容又回到从前年轻时的样子。林珊却没有睡觉,只是躺下来看着他,有时还会半是好奇半是害怕地抚摸他背上的字。那是岱姬留给他的,昭示着他的命运——抑或是她故意作弄或是报复?任待燕抵挡住狐魅的诱惑,留在人间,留在了当下,都是因为她,因为林珊,员外郎林廓的女儿,被人视为不知廉耻、有伤风化的女人。她被人爱着。这真是全天下最陌生的感觉。今夜,在他酣然入睡之前,任待燕告诉林珊,明天早上他要上朝,等他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他这禁军都统制大概也就做到头了,没准儿他的生命也走到头了。他叫林珊天亮前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