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邑令,问:“何杀人?”生曰:“冤哉!某以夜死,我以昼出,且抱呱呱者,何能逾垣杀人?”令曰:“不杀人,何逃乎?”生词穷,不能置辨。乃收诸狱。生泣曰:“我死,无足惜,孤儿何罪?”令曰:“汝杀人子多矣;杀汝子,何怨?”生既褫革,屡受梏惨,卒无词。令是夜方卧,闻有物击床,震震有声,大惧而号。举家惊起,集而烛之,一短刀,铦利如霜,剁床入木者寸余,牢不可拔。令睹之,魂魄丧失。荷戈遍索,竟无踪迹。心窍馁。又以宋人死,无可畏惧,乃详诸宪,代生解免,竟释生。
生归,瓮无升斗,孤影对四壁。幸邻人怜馈食饮,苟且自度。念大仇已报,则冁然喜;思惨酷之祸,几于灭门,则泪潸潸堕;及思半生贫彻骨,宗支不续,则于无人处大哭失声,不复能自禁。如此半年,捕禁益懈。乃哀邑令,求判还卫氏之骨。及葬而归,悲怛欲死,辗转空床,竟无生路。忽有款门者,凝神寂听,闻一人在门外,与小儿语。生急起窥觇,似一女子。扉初启,便问:“大冤昭雪,可幸无恙!”其声稔熟,而仓促不能追忆。烛之,则红玉也。挽一小儿,嬉笑跨下。生不暇问,抱女呜哭。女亦惨然。既而推儿曰:“汝忘尔父耶?”儿牵女衣,目灼灼视生。细审之,福儿也。大惊,泣问:“儿那得来?”女曰:“实告君:昔言邻女者,妄也。妾实狐。适宵行,见儿啼谷中,抱养于秦。闻大难既息,故携来与君团聚耳。”生挥涕拜谢。儿在女怀,如依其母,竟不复能识父矣。天未明,女即遽起。问之,答曰:“奴欲去。”生裸跪床头,涕不能仰。女笑曰:“妾诳君耳。今家道新创,非夙兴夜寐不可。”乃剪莽拥彗,类男子操作。生忧贫乏,不自给。女曰:“但请下帷读,勿问盈歉,或当不殍饿死。”遂出金治织具;租田数十亩,雇佣耕作。荷镵诛茅,牵萝补屋,日以为常。里党闻妇贤,益乐资助之。约半年,人烟腾茂,类素封家。生曰:“灰烬之余,卿白手再造矣。然一事未就安妥,如何?”诘之,答曰:“试期已迫,巾服尚未复也。”女笑曰:“妾前以四金寄广文,已复名在案。若待君言,误之已久。”生益神之。是科遂领乡荐。时年三十六,腴田连阡,夏屋渠渠矣。女袅娜如随风欲飘去,而操作过农家妇;虽严冬自苦,而手腻如脂。自言三十八岁,人视之,常若二十许人。
异史氏曰:“其子贤,其父德,故其报之也侠。非特人侠,狐亦侠也。遇亦奇矣!然官宰悠悠,竖人毛发,刀震震入木,何惜不略移床上半尺许哉?使苏子美读之,必浮白曰:‘惜乎击之不中!'”
[今译]
河北广平府冯老头有个儿子,名叫冯相如。父子俩都是秀才。老头年近六十,性格方正耿直却经常穷得家徒四壁。几年间,老伴儿和儿媳相继去世,家务活都要自己操持。
一天晚上,冯相如坐在月光下,忽然看见东边隔壁有个女子从墙头上往这边偷看。仔细一看,她长得很美;走近前,她微微地笑;向她招手,她不过来,可也不走。冯相如再三请她,她就踩着梯子过来,两人于是同床共枕了。冯相如问她的姓名,她说:“我是邻居的姑娘红玉。”冯相如非常喜欢她,跟她相约永远相好。红玉答应了。她天天晚上来往,持续了大约半年多。
一天老头夜里起来,听到儿子屋里有女子说笑的声音,过去一看,看见了红玉。老头火了,把儿子喊出来,骂道:“你这畜生干的什么事,这么落魄,不刻苦上进,还学轻浮放荡吗?如果让人知道,就会丢你的丑;即使别人不知道,也会折你的寿!”冯相如跪下认错,哭泣着表示悔改。老头又呵斥红玉说:“女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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